钱钟书先生在《管锥编》中,以相当多的篇幅论述了愚昧迷信产生的社会和心理根源,对其种种邪说伎俩作了深入的揭露和批判,充分显示了人文社会科学工作者的责任感、洞察力和真知灼见。钱先生学识渊博,通观古今,因此他的研究和分析尤其深刻精辟。在揭批李洪志及其“法轮功”歪理邪说的过程中,学习一下钱钟书对迷信邪说的揭露和批判,是很有意义的。
1、神由人造。钱钟书引述多篇古代典籍,论证了所谓神灵的诞生,往往是由于人的偶然附会。如李肇《国史补》所记:“南中有山洞一泉,往往有桂叶流出,好事者因目为‘流桂泉’,后人乃立栋宇为汉高帝之神,尸而祝之。”这里,因“流桂”的泉名,又进而附会讹传为“刘贵”,于是一个神产生了,人偶然造的这个偶像,便成为崇拜的对象。钱钟书引述古罗马诗人卢堪的话:“幻造之物转使幻造其物者悚惧”,人对神的膜拜实际上是一种完全颠倒的关系。
2、对幻化事物的理性思考。由上所述,神完全是一种幻化的产物。但为什么幻化的事物会使人相信其为神?钱钟书认为,这源于推断的错误:就幻相本身而言,它们确实存在,但关键在于判断幻相为何物。古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对此早就作过分析:“见有白色者当前,非错觉;见白色者为某物,则或是误会。”达·芬奇、歌德等人也认为“感受不误,误出于推断”。我们知道,推断能力是人类理性思维的重要体现,当人的理性受到蒙蔽时,就可能在推断上出现错误。以古代传说的“三神山”为例,我们知道,实际上是一种海市蜃楼的物理现象,但古代神仙家却附会为所谓“蓬莱仙山”,由此错误推断,导致秦始皇大举“入海求仙”的荒唐行为。就海市现象而言,它们是存在的,但在解释和判断这一现象为何现象时,就有科学的解释和迷信的解释两种可能。
3、神不可恃。由于神的产生没有任何现实根据,完全是一种心理幻化的产物,那么将自己的人生命运寄托在神的身上,就是愚蠢和荒唐的。钱钟书指出:人之信事鬼神也,常怀二心焉。虽极口颂说其“聪明正直”,而未尝不隐疑其未必然,如常觉其迹近趋炎附势是也。迷信邪说常宣扬什么神是聪明正直的,“唯德是依”,即保佑那些信奉它的人和有德行的人。但实际上,神不可能“唯德是依”,而只能是“唯力是依”,即谁的力量大就支持谁,这实际上从反面证明了神的不可依恃。神不但“唯力是依”,更是“唯利是图”。《容斋随笔》就记述过一个趣事:两商人入神庙。其一陆行欲晴,许赛以猪头;其一水行欲雨,许赛以羊头。神顾小鬼言:“晴干吃猪头,雨落吃羊头,有何不可!”。虽然是谐谑趣语,却具有鲜明的无神论色彩。本来,晴天雨天,既不由神支配,神也无法同时满足不同人的不同要求。但迷信的人却非要求神许愿。果真有“神”的话,这位“神”心里就会暗笑:反正天下不是晴就是雨,自己总会得到供奉。这里对迷信心理的揭露是非常深刻的。
迷信固然荒诞不经,但之所以能够迷惑一些人,也有其客观原因和伎俩,钱钟书对其作过鞭辟入里的揭露,洞烛其奸。
1、隐——神秘化的途径。任何迷信本质上都是虚假的,是现实生活中的魔术,所以它的“迷底”绝不能暴露,否则就无法骗人。所以,古今中外的迷信邪说都会竭力为自己制造一道神秘的光环,将自己隐藏在其中。钱钟书引述中外诸家学说,对之进行了理论上的概括和总结:柏克谈艺,论幽晦能起怖畏,亦举君主深居九重为证;波沃尔谓帝王尊威亦颇由于隐秘,故有以日藏云后为纹章示意者。所谓“神秘境界”无非是一种“不透明”、“不露真相”的境界。由于它容易产生畏惧感,因此颇受歪理邪说和玩弄权术人的青睐。
2、捷——吸引人的绝招。迷信邪说要蒙蔽人,除让人产生畏惧感外,还要诱人以“好处”。能够“快捷”地解决一切问题,就是其拿手好戏。钱钟书谓:“盖神通幻术不仅能至非时之物,亦能至非地之产,以非常之事,如非分之愿”,并指出俗语所谓“神速”即由此而来。还有什么能够像迷信邪说这样能够让人“唾手可得”、“立等可取”呢?因此弗洛伊德说“倏忽成办,乃魔术之特色”。这类魔术在舞台上表演,能够给人以娱乐,于人无害。但有人别有用心地将其移到现实生活中来“表演”,就会混淆真假,贻害无穷。
3、宁信其有——迷惑人的逻辑。迷信还有一个颇能迷惑人的逻辑——宁可信其有,不可信其无。中国先秦的墨子就说过这样的话:“若使鬼神诚有,是得其父母姒兄而饮食之也,岂非厚利哉!若使鬼神诚无,是乃费其所为酒澧粢盛之财耳。”大意是说:如果真有鬼神的话,那么你供奉鬼神,祖先亲属都可得到好处,可谓厚利。如果没有鬼神的话,那么你也不过浪费些供品钱财,损失并不大。这里,主张迷信的人也不敢肯定鬼神一定有,但却用一套奇怪的逻辑,告诉人们:即使你不能确信鬼神的存在,还是宁可信其有为好。实际上,这是利用一些人的贪心来鼓动迷信。
《管锥编》论“神道设教”一节,曾引宋代哲学家陆九渊《语录》说:“临安四圣观,六月间倾城,士女咸往祷祀。或问:何以至人归向如此?答曰:只是赏罚不明。”应该说,陆九渊在数百年前有这样的见解是相当难得,也是相当深刻的。任何信仰包括迷信的产生,总是有一定的社会心理根源的。今天,我们揭批“法轮功”,除了批判和驳斥其歪理邪说之外,更重要的,还要清理其赖以产生的那些社会土壤和心理温床,在全社会播撒科学理性的种子。需要强调的是,普及科学,反对迷信,其中很重要的也包括人文社会科学。因为人文社会科学所提供的价值理性,是我们从根本上区分和鉴别真假、善恶、美丑的坚固支柱。